“胡大人，你也是大周国重臣，朕想您也知道，于一国而言，一寸疆土不可失，是一国之君守国之道，胡大人明知此事朕绝不会答应，又何必还要提起呢？”靳祈靠在椅子上，定定地看着胡莱。
两国交点不斩来使，这两国还未打上，更不好对胡莱怎么样，否则的话，靳祈绝不会让如此大胆的胡莱活着回去！
胡老听出他话中杀机，却也不惧，气定神闲：“疆土的确是一国最重之物，晋皇年轻有为，护国安民，此等心怀老朽好生钦佩，如此，那就请立刻归还现银吧。”
靳祈眼睑轻跳，桌下的双拳握得极紧，白骨森森：“胡大人，若朕这两种方法都不答应呢？”
“晋皇说笑，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，便是寻常百姓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，晋皇身为一国之君，对此更该清楚方是，老朽也蒙公子也未说非要逼你给钱，而是留了后路，您若是看不上，那我大周国也就只看得上现银了。”
他说大周国，而非蒙嘉，因为知道，只是一个蒙嘉的话，靳祈总是会想方设法的拖延，而拉出大周国来人，他便不得不对应对，这也是让胡莱这个大周国鸿胪寺卿来讨债，而不是让蒙嘉来的原因。
胡莱说这话间，总是和善的脸上露出些峥嵘锋芒，老人家之所以能平和无争，是不争则已，争必得。
那天这样的对话磨了很久很久，坐在靳祈身边的一众臣子哭喊连天，声声怒骂此来叛国卖国之罪，大周国是何等的无耻卑鄙，何等的趁人之危，何等的该死，可是这世上唯一能传播出去的声音只会是强者的，晋都作为弱者，就该有弱者的自知之明……不是喊叫的声音越大，越能引人注意的，毕竟国家相斗非两条恶犬相争，声音越大只能代表你越心虚。
靳祈坐在椅子上，看着胡莱一个人力战群雄半分气势不弱下去，他仅凭一人便能说得一众人无反手之力，他完全不要脸，如同当年在四方会谈时一般，他和和气气的，平平淡淡的，却半点不让地为大周国争取着最大的利益。
这场激烈的争吵一直延续到了晚间时分，晋都的大臣早就饿得头晕眼花骂不动了，胡莱从怀里掏出个烧饼就着宫里的好茶慢慢咬起来，一边吃一边捡着掉下来的烧饼渣子还一边说：“辛苦各位今日将此事定下来，老朽啊，实在是想回大周国了，你们晋都的这风雪太大，我年纪大了，受不了这寒。”
他说着，将油纸里包着的烧饼推到了桌子对面，递给了众位大臣，意思明显得很，给不出个结果，今儿谁也别想走。
姜庆看着手边的烧饼气得发抖，强撑着笑脸：“胡大人哪里话，您难得来晋都一趟，怎好用这种东西来招待您，我立时叫人备下好酒好宴。”
他步子快跨一步，胡大人便叫住他：“姜大人好意，老朽心领了，只是老朽肠胃来了刁钻，吃不惯饕餮大餐，只吃得下这些寻常之物，大人就不必忙活了。”
“你贱得啊你！”姜庆骂道。
胡老喝茶咽饼笑而不语，两个烧饭下肚他恢复了力气：“不知晋皇可想好了？”
靳祈沉默了很久了，他一直在想，当年他的父亲再怎么不行，再怎么贪色，也是保得这晋都完完整整的，他把这晋都交到自己手里，自己成了晋都的皇帝，怎么就落得要割地赔款了？
日后在晋都的史书上，他该是被怎样记载？
其实摆在他面前的路已经很明显了，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，就像最开始那般，沈玥璃把所有人的位置都定定的死死的，不给人留下半分可选择的余地，她精心布局，巧妙引诱，将所有人都哄进这个局里，然后按着唯一的路走下去。
姜庆是，靳祈也是，不是靳祈不够聪明，也不是他昏庸无能，而是沈玥璃在做一局的时候，太过费心费力，她几乎穷尽了她一生的智慧来做这件事，那不是任何普通人可以避过的惊天浩劫，这场浩劫中唯一受利的人，只有晋都百姓。
其余所有人，都是局中棋子，包括沈玥璃自己也是，她以己身为棋，设下大局，对抗着的，是同样以她棋而设下的十八行宫大阵。
从来，她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最初始的目的，是靳祈这些人快要淡忘了，在长久的其他事情的干扰下，靳祈他们快要忘了楚殇坐在阵中守着的是什么，忘了沈玥璃从一出生就****弄的人生意味着什么，也快要忘了，这场下到了七月的大雪，起始的原因是什么。
沈玥璃从来都记得，所以，她不在乎牺牲更多。
宇文钰烨从来都记得，所以，他不在乎为了一个人成魔。
争吵不休中，靳祈抬手压住所有的声音，目光清亮地望着胡莱：“朕接受你的条件，但是朕有一个要求。”
胡莱大人放下手中的烧饼与茶杯，摊开了笔与墨，抬手相邀：“晋皇请说。”
“一，以土地归还国债，可以，但是，这十七城需再细细商榷，有些城池是险要关隘，胡莱大人心思太狠了些。二，宇文钰烨需答应朕，两国战事起，不伤百姓，不杀无辜，不屠城池，不抢夺财物，不欺负妇女，不掳掠儿童。”
他话音落，满室死寂。
尤其是姜庆，他已作好了准备，脖子上这颗脑袋他不要了，今天晚上回去就叫夏夏赶紧跑路别也跟着丢了命，府里的下人全给散了去，后院里的几只鹅也一并放了，不就是一死嘛，死他一个人就够了。
毕竟卖国之事，姜庆不指望皇帝还能放过他。
可是皇帝说的这些话，生生将姜庆逼出了热泪来，这是真正的泪水，饱含着感动与激动，饱含着对晋都这片疆土赤诚的爱，饱含着对靳祈的尊敬与钦佩，不是他平时里死活挤出来的几滴鳄鱼泪。
这句话一出，便是说明温语琅接受了姑奶奶的安排，那一条从去年那一场君臣夜话起，姜庆就在说的退路。
这位固执又年轻的帝王，他选择了妥协与退让。
胡老一一记下，敛墨收笔放在笔搁上，抬头看着对面那位年轻的帝王，他不是第一次认识靳祈，当年靳祈还是太子的时候，来四方会谈胡莱并没有对他多看几眼，大周国好儿郎何其多，有识之士何其多，靳祈虽风流倜傥，又有些能力，但对看多了人间好儿郎的胡莱来说，那算不得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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