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转红着眼睛看着他，一年的时间了，她的师父，在下面被关了整整一年，她就隔着这一层土一层墙，跟他说不上话，听不到他声音，看不到他样子，现在看他，现在看他，只想泪如雨下。
师父，值得吗？
楚殇弯下腰来擦了擦百转脸上的泪水，笑意温柔地看着她，百转是极受不了这样眼神的，看一万次心悸一万次，明知是个劫也不知该如何避过，着实可怜得很。
明明晓得，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沈玥璃，自己却千军万马拉不回头地要跟着他，烦得很，烦得很啊。
她白了楚殇一眼偏过头去不看他，自己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，哭得像个大花猫。
楚殇眼生怜惜，叹了口气。
“你们先回去吧，我陪陪她。”楚殇对沈玥璃笑道。
“那我们在一边等你们。”沈玥璃轻笑着。
“不了，你们先回睿陵城，我与她，有很多话要说。”楚殇摇摇头，目光怜爱地看着轮椅上的脾气倔得古怪的百转。
“可是，你刚刚才脱困，坐马车回去会……”沈玥璃想着，楚殇刚脱困，身子怕是虚弱，若是坐着马车回去，就要轻松得多了。
“你这人烦得狠，我要跟我师父说会儿话，你就别杵在这儿了，一年的话又不是三两句说得清的。”百转埋怨地看着沈玥璃，还皱起了眉扁起了嘴，脸上飞着红晕，又要用不在乎的神色掩着。
沈玥璃一副了然的神色，故意揶揄她：“这是什么悄悄话，我们都听不得啊？”
“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欠打？”百转又想跳起来跟沈玥璃干架。
沈玥璃故意唉声叹气：“唉，有了师父忘了朋友，我们这些外人，只好不打扰了。”
“赶紧滚！”百转恼火不已。
“好好好，我们先回，你们慢慢聊。”沈玥璃哈哈大笑，拉着宇文钰烨准备离开。
宇文钰烨见百转这样也好笑，对楚殇道：“我在家中温好酒等你，今晚我与你，不醉不休。”
“只要你不怕沈玥璃又提着耳朵骂，你想怎么喝都行。”
冰灵与荆伊也走过来，对百转挤眼弄眼：“睿陵城里又多了好些好吃的好玩意儿，赶紧回来我们带你去吃。”
几个又戏语笑闹一番这才先行离开，沈玥璃转身离去时，回头看了看楚殇与百转，却发现楚殇也在望着她，大概是因为那天已是傍晚的时候，所以夕阳极美，他一身白袍在夕阳的霞光中都有了颜色，白衣飘飘，似有仙光。
那一双温润的眸子里敛着夕阳的潋滟，璀璨动人，泛着柔光，会流动，会徜徉。
酒温了有四五回，月亮都从东边爬到了西边，星星他聚了又散，沈玥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，左等右等等不见门口有人来。
“怎么还没回来啊？”沈玥璃抿着唇望着门口，除了两盏平安灯笼在夜风微动，什么也没有。
一开始的时候，宇文钰烨也还坐得住，慢慢喝了两口酒，还劝着沈玥璃，让楚殇与百转多说会话，毕竟一年不见，总是有许多话儿要说，女儿家的心思啊，多得像条会流动的河水一般，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完。
可是到后来，连他也坐不住，这两人就算是话再多，也该记着这里还有一屋子人在等着他们，总是该回来报个信儿了。
等到后半夜，桌上沈玥璃做的一桌子好饭菜都冰凉了，所有人都等得有些着急起来。
“我们去找找他们吧，别是在路上走不动了，一个刚刚从阵法里出来，一年没走过路呢，一个又坐在轮椅，可别又遇上水南天，不行，我要去找他们。”沈玥璃越说越心急，牵过马匹便跳上去。
宇文钰烨也不拦她，只坐在她后面，环着她在胸前：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“我们也去吧，这百转也不知是什么情况。”冰灵毕名也上马，黎锦与蒙嘉便坐不住，一行人又往皇陵赶了过去。
夜色浓得呀，浓得跟墨法一般，又粘又稠，又黑又密，让人无法辨不出什么方向，也亏得是他们去皇陵的次数多，这才能摸黑上路，不至于跑错了方向，晚上起了些雾，雾也迷人眼，什么都迷人眼，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们前去一般。
沈玥璃心中慢慢爬上不安，往后靠在宇文钰烨的怀里紧了些：“宇文钰烨，我有些怕。”
“怕什么，没事的。”宇文钰烨吻过她头发，手中抖着缰绳却让马儿跑得更快了些，他安慰着沈玥璃，却安慰不了自己。
过去一年中，百转等啊等，等过春夏与秋冬，等过黑夜与白昼，等到肩头落满了雪，等到脚下长满了叶，终于等到他。
她第一眼看楚殇的时候，就明白了楚殇为什么一直不让她下墓室的原因，那些委屈与难过，埋怨与讨厌，都化作了无止无尽的心痛。
沈玥璃他们走后，楚殇推着百转走出皇陵，走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地方，这里的风也静，云也静，夕阳也静，楚殇与她都不说话，于是人也很静。
只是百转怎么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，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，由着泪水顺着她脸颊打湿了衣襟，洇出大片大片的暗色的花，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，已快要和楚殇的一般，修长如玉，骨指分明。
“师父。”在漫长而持久的沉默之后，百转唤了楚殇一声。
“嗯？”楚殇声音微哑。
“他们不在这里了，你不用再强用灵力控制自己，很辛苦的，都辛苦一年了，现在就不必了。”
“为师……还好。”楚殇说道。
“是啊，你什么都还好。从你守阵开始的第一天起，我就想不明白，你要怎么熬过这一年的时间，你又不是真的神仙，总是个凡人，哪里能不吃不喝不睡不眠。”
“百转，你天资聪颖，为师很是欣慰。”
“师父你别夸我了，我知道我过于浮躁，急于求成，你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只学到了皮毛罢了。”百转抬着头看着天边的云霞：“我要是真的那么聪明，我早就该想到，你用了化璃之术。”
她泪眼中倒映着这绚烂云霞，真是灿烂与明艳，没有比这更壮观的美景了：“你一直不让我下去看你，就是知道我看见你，便能窥破其中关窍，而我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说？我若是说了，沈小姐又怎么可能再让你继续下去？说到底，是我太笨了，没有早些想到，等到我看到你时，师父，你还有什么地方，是人肉之躯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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